一手拎着方便面、矿泉水，一手扛着摄像机，照片里的孙宁和同事们是大山里的“鸟友”。
穿西装、打领结、亮相红毯，另一张照片里的孙宁，是在国际艾美奖上获奖的中国自然纪录片导演。
哪个形象才是他的日常？孙宁笑眯眯地指了指身上的T恤衫和休闲裤:“喏，生活可以很随性。”紧接着又补了句：“但是对作品，一定要用心。”
孙宁在拍摄现场
孙宁导演的全景声自然电影《鹭世界》，被国际艾美奖授予特殊贡献殊荣。评委评价它“故事完整，画面唯美，语言风格极具中国特色”。他执导拍摄的黄河生态纪录片《大天鹅》，获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优秀国产纪录片奖，被翻译成多国语言，在世界范围内传播。
作为2021百名最美生态环保志愿者之一，孙宁认为，提高公众的生态意识，需要优秀的文化产品。他愿意到野外“自找苦吃”，更享受在自然里的每一次拍摄，带领团队用影像讲述中国自然生态故事。
“入坑”拍鸟，从不得要领到听声辨鸟
在国内美食、人文类纪录片大量涌现的背景下，孙宁为何执着于拍摄生态环境故事？
“其实我也在寻找答案。”孙宁说，大概是因为自己非常喜欢大自然，同时被现状所刺痛吧：和国外相比，国内的高质量自然纪录片和电影太少了。“也许我们加入其中，努把力，也能拍出和国外比肩甚至更优秀的作品呢？”
十年前，怀揣着自然梦，孙宁转行开始拍鸟。但并非科班出身的他，拍摄的第一年，始终不得要领，基本没拍到想要的素材。
他想记录一个大天鹅家庭的故事，可选定的拍摄主角混到一大群同类中，拍摄者就蒙了：“它们长得都差不多，哪一只才是我的主角？”还有的时候，大天鹅上一秒还在镜头下优雅地划水，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，镜头来不及跟上，拍摄不完整。“正拍着呢，（突然惊呼）我的鸟呢？”孙宁笑着回忆：“那时候可郁闷了。”
不过，在山里和鸟相处的过程中，他对鸟类的了解也越发深入。他发现，每只鸟都有自己的特点，性格、长相、行为等都透露着个性。有的鸟胆子小，有的个性豪放，“只要用心感受，就能发现区别。”
谈起鸟儿和自己的发现，语调平和的孙宁来了兴致，不自觉地语速加快、声调上扬，肢体动作也丰富了起来。他模仿大天鹅“嗷嗷”的叫声讲述道，它们集合时，领头者会发出低频的叫声，待到叫声急促，那就是准备起飞了。朱鹮起飞前也有类似征兆。孙宁曲臂向前，以手掌模拟朱鹮头部：“它们的头像这样，一点一低地，向下试探。”
渐渐地，孙宁和伙伴们的拍摄从容起来，“有时候听声音、看动作就知道，那一家子要飞了”，也能从一大群同族群鸟类中一眼就辨出自己的主角。
两只 “ 对歌 ” 的朱鹮
宁可“脱层皮”，也要记录自然
同行们形容，拍纪录片难，拍自然纪录片和电影更要“脱层皮”。孙宁也认为，这是对财力、体力、智力、耐力的多重考验。
在国内，自然电影仍然小众，票房等市场表现远不如商业片，加之上下游产业链尚不健全，资金不足，成了困扰孙宁和团队的一大问题。他们不得不在拍鸟间隙，承接一些商业拍摄工作作为贴补。在《鹭世界》拍摄中功不可没的一款长焦镜头，价值近10万元，起初买不起，只能靠租，孙宁犹豫了一年才买新的。一个镜头，相当于花去了团队一两个月的拍摄差旅费。
即便经费紧张，孙宁对作品质量的要求也丝毫不降。原计划2018年上映的《鹭世界》，因为他对内容的精益求精，又延长拍摄了两年，直到去年初才上映。拍摄的视频素材，足足用了40个2T空间硬盘才存下。其中一个表现苍鹭在夕阳下享受孤独的镜头，摄制组更是花了两年才等到。此外，《大天鹅》的拍摄历时3年，正在后期制作并计划明年进入全国院线的《朱鹮的传说》，也拍了4年多。
苍鹭在夕阳下享受孤独
孙宁认为，这样的精耕细作是值得的。“作品用了心，大家自然能看到我们的付出，我们也会得到尊重。”
那几年，他们每年在野外拍摄200多天，从清晨进山拍到夕阳西下。扛着沉重的摄像器材和干粮，爬坡过坎，对日行万步习以为常。
大自然里，没有剧本。每一次出发，他们都无法预知当天会邂逅什么自然故事。这是大自然的魅力所在，也让野外拍摄的难度加倍。
等待，成了日常。他们因此戏称自己为“老等”。有一回，他们发现黄河滩上的一处小坑里有几个金眶鸻的卵，查阅资料发现，大约10天后能孵化。从第7天开始，孙宁和两位同事便在附近蹲守，希望用镜头记录下幼鸟破壳的瞬间。鸟类警惕性高，为了避免惊鸟，拍摄者常常需要藏身帐篷来伪装。5月中下旬的太阳，把河滩晒得格外潮热，摄制人员在简易帐篷里待上几分钟便浑身湿透。他们形容自己像在产房外等待妻子分娩的丈夫，期待又忐忑。苦等数日后，幼鸟终于从壳中探出头来，记录下生命最初诞生的一刻，令他们欣喜若狂。
用美和爱，激发观众保护欲
关于鸟儿的出生，孙宁镜头下记录的还有小苍鹭。苍鹭母亲离巢觅食，喜鹊趁虚而入，啄破苍鹭卵，破卵再无孵化幼崽的可能，归巢的苍鹭母亲不得不将其抛弃。而躲过喜鹊袭击的两只苍鹭幼崽，虽然成功孵化，却因为好奇贪玩，在山崖壁上蹦跳探索，一失足，跌落殒命。
拍摄者回忆，在现场看到小苍鹭爬上崖壁时，就倍感焦急，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，无能为力。这让他们感慨，每一个生命来到世界都如此不易，又如此脆弱。
这段小苍鹭的故事被剪辑进《鹭世界》中，孙宁用旁白告诉观众：“自然界中，生存着实不易，面对生命的无常变化，人类只需表示敬畏。”
孙宁作品里的“生命无常”，也发生在大天鹅“美峡”一家身上。它们生活在河南三门峡黄河湿地苍龙湖上，“美峡”与“肖城”在越冬地恋爱产子，共同抚育孩子成长。然而，意外降临，有一天，雄性天鹅“肖城”忽然失踪了，孙宁和同事们沿着水岸去找，见到的却是它的尸体。那天，孙宁痛哭了4回，直到深夜仍无法入睡。
《大天鹅》故事的后半段，美峡成了单亲妈妈。为了保护孩子和领地，她以一己之力挑战一群入侵者，累到动弹不得；冬去春来，翅膀受伤的她，目送长大了的孩子们一一离开，向北迁徙……
“我希望用主人公的成长故事让大家感受到，每一个物种的延续中，小生命们都在努力，它们的生存也许比人类还更不容易。”孙宁说，地球物种的生命是平等的，人类不应凌驾于其它物种之上，甚至剥夺它们的生存空间。
多年来，孙宁致力于用唯美、震撼的画面感染人，用真实自然的故事打动人。“它们的生活里，也有关于母爱、关于成长的故事，和人类情感相通。”孙宁希望，用影像带领观众放慢匆忙的脚步，感知草木鸟兽，热爱大自然，靠近它、保护它。
审读人：钟文锐
来源：中国环境报
记者：陈妍玲
